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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智旻是命

[漓城] 糖鸡


# 守墓人和高中学生的故事

朴智旻是个学生,是个浸淫题海三四载的学生。自小就是老师们口中的好学生,年级第一是常有的事。他知道苯燃烧会变成二氧化碳,文艺复兴起源于意大利,也知道指数函数的反函数是对数函数。

可是无聊死了。


为了爸妈的期望和以后的好大学每天累死累活的学习,无聊死了。


逃一天课去看闲书吧。


给远在国外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给老师请病假后,朴智旻背着书包坐上另一班车。


目的地是漓城南边依山而建的陵园。园里安静,也不通信号,是个避开城市熙攘的绝佳地方。


最近的巴士站离墓园没有五里也有三里,下车后的朴智旻知道不可能有任何载人的车马路过,认命地埋头走路。土路被大雨泡的稀软,要提防着被报纸盖住的坑,也要小心偶尔出现的牛马排泄物。深一脚浅一脚的,十五分钟的路硬是被走了快一个小时,在城里不常运动的好学生累的气喘吁吁。


轻叩黄铜做的龙头门环,朴智旻屏住呼吸。开门的会是慈眉善目的白发爷爷吗?还是千与千寻里相貌凶恶的婆婆,看见自己摔门就走?


金属相碰的声音在静谧的郊外显得极响,却很久没有人应答。朴智旻有些忐忑,许久之后又重复了三次方才的动作。似乎有些不耐烦,门里传来木门猛地被推开的声音,继而响起靴子踢踢踏踏踩在石板地上的声音。


生锈的铜门苟延残喘声十分刺耳,朴智旻皱起鼻子闭紧了眼。


闵玧其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少年有一头细软的黑发,不知是哪个理发师把它剪成半个西瓜的模样;后脑有簇毛绒翘起,愈发显得呆愣。眼睛鼻子恨不得皱在一起,像极了炸毛的小猫。待他的五官随着声音停止而舒展开,就能看见被刘海半遮住的眼睛,和在阳光下蜜色的瞳仁。


那小孩眼睛聚焦在守墓人脸上,咧开嘴角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细白牙齿——闵玧其眼尖的发现他右边的门牙翘起一角,不觉得难看,反而添了几分俏皮。


恍惚间突然想起问这孩子来这儿的目的。陵园平日里是不让外人进的,除非是来祭奠先人。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我叫朴智旻,今年十五,是一中的高一学生...我请过假了的,父母都同意...今天学校没重要的课,早上一节美术一节体育下午两节英语...我英语很好的,不用上课也没关系,老师都夸我呢...”


......说半天还是没回答问题。


奇怪的很,平时铁面的闵玧其看到少年右边嘴角微翘漾起的酒窝时突然改了主意。


“你只能在这儿待一天啊,就一天!”


“嗯!” 说罢朴智旻跨进园子,书包随着脚步腾挪着。


“脚步放轻些!别吵了人们。”


小孩很听话,垫着脚尖两步三步走进了不远处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一尊赑屃驮着一块碑,将尽两米来高的碑上刻满了大大小小的草字,朴智旻看不懂,也没费心去看。用手拍拍赑屃侧边地面上的灰,盘腿坐了下去,小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辞海一样厚的书,吭哧吭哧读起来。


不远处就是守墓人的屋子。青灰色的瓦上铺了厚厚的稻草,下面是绛色的砖和黄色的泥,质朴中藏了可爱,和这墓园格格不入。木头钉的窗栅前,坐了闵玧其和他个头很小的泰迪犬,一人一狗同时把脑袋放在手背上,看着相同的方向。


闵玧其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恨过漓城的气候。温暖明媚的天气催起了墓园的松树,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高。仅仅两棵,就把亭子遮得严严实实,半点也看不到里面。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早晨的阳光斜斜洒在小孩身上,在地上扯出一道长长的剪影。那片单薄揉了恰好的光和影,多一份太亮,少一分太阴,明媚而不张扬。


日头上移,原本斜洒的光如大雨般倾盆而下,影子愈发矮小臃肿。正是不知是夏还是秋的季节,早晚凉爽而正午热气蒸腾,小小的亭子根本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浪。许是不忍心看小孩的细皮嫩肉被晒成土地般黝黑的颜色,又许是不小心多拌了些番茄,闵玧其推开屋门向亭子走去。


正当朴智旻读小说读到酣畅之处时,一根手指伸到眼前,晃了三晃。迷茫间抬头,看见早上见过的守墓人戴着大草帽站在自己面前。


“去屋里吧?我午饭做多了。”


“啊...谢谢哥,不过不用啦,我自己带了午饭。”


“你管这一滩早干掉的茶叫午饭?快走快走,这外头真够热的。”


谎话被当场拆穿,少年有些脸红,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这哥看见了自己把书包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丁点吃的。


不过说真的,已经饿的头昏眼花了。


厚厚稻草下的屋子干燥且清凉。正中间摆着一块小几,半透明桌布下依稀可见是原木质地,不知是几年生的木头,年轮有一尺来宽。桌上置了三个青花碟子,红色的萝卜绿色的青瓜黄色的蛋皮,粗略的凑成三原色吸引着朴智旻的视线。


屋子的主人拖来一个藤编凳子给小孩儿坐了,又捞出煮过激在冰水里的细面条。旋开煤气灶,烧热了花椒油,一股脑浇在刚做好的酱肉丝上,发出呲呲啦啦的响声,迸发出极具穿透力的香味。墨色阔口碗里盛了大半面条,盛了几勺卤,又分别夹了萝卜青瓜蛋皮,一碗里竟有五种颜色,无一不叫嚣着让人大快朵颐。


看着朴智旻得眼馋样子,闵玧其不禁勾了勾嘴角。


朴智旻细长的眼睛瞪的滚圆,道:“哥哥你笑起来好好看啊!”


被夸的人有些恍惚,依稀记得几年前也有一个小孩这样说过。


那是在公园的西侧,不到二十人看的公演结束在晚上七点,一丝凉风也没有的闷热傍晚。树上的蝉刚刚歇息,下弦的月悄悄升起。穿着橙色背心的工作者步伐匆匆,皱着眉头告诉自己赶紧收拾,受欢迎的歌舞马上开始。说罢斜眼扫向舞台,眼里密密的写满了鄙夷。自己有些生气,脱口而出新兴起的骂人话。


突然感觉到衣角微动,一个白净的孩子捧着一颗苹果抬高了手。


“哥哥,吃!”


这样的可爱娃娃自己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亦或是说些什么,便只能尴尬的笑。


那娃娃同样的瞪圆了眼,大声说道:“哥哥你笑起来好好看啊!”


天知道为什么,依然闷热的那个瞬间自己竟然有点想哭。


不记得最后到底接没接过那颗苹果,也不记得最后是怎样和那孩子互相道了再见和晚安。


那个夏天的风带走了太多太多。

忽然间自己被诬陷抄袭,又忽然间父亲被查出血癌,再忽然间自己站在医院门口,发现早已没人陪伴。


再后来就是蜗居墓园的日子。


朴智旻拍醒面前眼神飘忽的人,笑着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闵,闵玧其。”


“真是好听的名字呢。”


“啊...谢谢你。”


小孩像个天外来客,在闵玧其平静的生活里踩下一个个稚嫩的脚印。


吃完饭,朴智旻主动包揽了洗碗任务,闵玧其在旁边提心吊胆的接住每个滑落的易碎品。半个小时后,满头泡沫的闵玧其闭着眼睛把朴智旻撵出厨房。


“玧其哥,我不是故意泼上你头发的......” “去凳子上坐好!”


好不容易把自己粘成缕的头发洗净吹干,闵玧其迈出浴室,好笑的看见少年紧闭着眼端正的坐着。修长的身躯挤在一尺高的板凳上有些困难,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头,一副任打任骂的乖巧样子。


“起来吧。” 语气严肃音调冰冷, “哥,哥哥,哥哥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五官挤成哭泣的样子,和某个emoij相似度极高。


大半个下午消磨在树下。几百来块的墓碑被纵横的青石板隔开,长青松傍着石狮子码了整整齐齐的好多排;或深或咸的绿藓密密地沿着石板缝蔓延,偶尔角落会冒出一朵颜色鲜艳的蘑菇,奋力吸收这黝黑土壤的养分。


闵玧其给小孩讲安睡于此的每一个魂灵的故事。最东边是个小学教师,每年有几百人前来吊唁,枯骨留香;南边第三排睡了园子里最长寿的人,过了百岁身体还倍儿好,孙媳妇隔壁麻将屋胡了他都能听见,乐颠颠的跑过去数钱。


两人拿干净毛巾把百来块墓碑都擦的锃亮,洗出来两桶泥浆,在智旻的建议下偷偷倒进小溪里,沉淀了没一会儿就像原来一样清澈,看得清水底那块像牛一样的石头。


干完活儿有些累了,闵玧其进屋端出来一个藕合色浅口碗和两个木头勺子。碗很大,几乎可以用盆来形容,盛了冒尖的番茄,望进去满眼的红。番茄是自己种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养分充足,长得格外丰满甜美。男人的刀工不能恭维,青瓜萝卜那种硬的东西也就罢了,熟透的番茄一下刀就汁水四溅,没个形状。原本是要切成薄片的,最后却成了不知是块还是碎的烂糟样子。


端到小孩面前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怕被嘲笑这不成样的刀功,更怕城里长大的孩子不肯吃这样稀烂的食物。完全出乎闵玧其的意料,朴智旻伸手接过大碗放在石板地上,用手捏起一块就放进嘴里。


“糖拌番茄!” 小孩的眸子倏然晶亮,揉了树下细碎的日光。


小手被闵玧其攥住,拿了毛巾仔细地擦干净沾到浅粉汁水的指尖。少年的手很软,指甲有些长,刺在闵玧其手心痒痒的,像是有人拿了硬硬的羽毛在最柔软的地方颤抖,心尖儿化成一滩水。


温软的云朵一瞬就挣脱,手上留下的那点热气似乎拼成了一张笑脸,嘲笑着主人的心神不宁。被左思右想的人儿半点也没发觉这一瞬的奇异气氛,抄起木勺恶狠狠的戳进那片绯色。


“玧其哥快吃!再不吃都要被我吃完啦!”


闵玧其慌忙应答,恍惚看见小孩儿左颊上沾了一点红色,像一颗圆圆的痣,烫伤灵魂的朱砂痣。


嬉笑着吃到见底,气温已经降低了几度。厚重的闷热被几丝凉风吹散,在树顶盘桓着不肯离开。浅蓝的天上已经能看见被浅浅一层云朵遮住一角的月亮,是和那天一模一样的下弦。

“智旻,你该走了。” 声音有些沙哑,闵玧其不愿相信因为不想让他离开,而是番茄太甜,糊住了喉咙。


“哥,我不想走。晚上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在这儿和你一起过一夜。”


“怎么家里没人?”


“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一个搬去美国一个住在意大利。小适合我跟着姥姥姥爷住,稍微长大了一些就自己搬出来了。”


“抱歉。”


“没关系。我不能太自私,尽管我很想很想让爸爸妈妈和好如初,但我明白那是比飞蛾嫁给火苗的可能性还小的事情。我不希望成为爸爸妈妈的负担,自己过就自己过呗,还培养独立意识呢。”


闵玧其发现自己竟然没找到话回答。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半响他终于答了一句,“都过去了。”


“嗯嗯,都过去了。”


“所以我能在这儿住吗哥?”


“我去收拾一下。” 给出这个回答的的守墓人突然觉得轻松,又打心眼里嫌恶自己的想法。


不大的屋里摆着单人床,书架,小几和填充了厚厚棉花的窝,考虑到两人谁都没有身体强壮到可以安稳的睡在寒气湿气格外重的石板地上,闵玧其只好把翻出的雪白被子放在床上,和原本就在那里的黑色被子头角齐平。


角落里的小窝里蜷了睡着的泰迪,花盆里的不知名叶子开了一朵蓝色的小花。


最后一点太阳光很快消逝,月光洒进窗栅,被割成整齐的几块。两人头挨头挤在小床上。小孩的脑袋挨着旁边的肩膀,脚丫翘在对方的小腿上。


“玧其哥,你有初恋吗?”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初恋。”


初恋这个被赋予成熟意义的词语从小孩嘴里说出来显得愈发幼稚,闵玧其忍了笑问他那个公主是谁。


“不是公主,是王子,皮肤很白的白马王子。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记不住他的相貌,只记得我自己特别特别喜欢他...或者是崇拜。无关风月,也无关性别。”


“怎么认识的?”


“说不上认识。他是一个rapper,常在我奶奶家附近的公园表演。有一天我和奶奶吵架,晚饭时间赌气跑出家门。当时还小,兜里没钱也不认路,就知道出了院门往左再往右有个小公园。我绕着公园走了一整圈,看见有个哥哥在舞台上表演。台下有几个大人,我觉得好听却不敢靠近,就在一棵树下听完了一整场演出。我不懂他唱的什么,却觉得歌词应该是讲悲伤的事情,眼睛不自觉地很酸。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么回家的,就记得奶奶被我的红眼圈吓了一跳,把我抱进怀里问了好久。”


“之后我就常去。他一星期表演三次,在台下听歌的人越来越多。秋天到了,奶奶说我们要搬家。我挑了一个家里最大最红的冰糖心苹果,准备表演结束送给他。那的确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他唯一一次认真看我。他笑了,笑起来很好看。比玧其哥你还好看呢。最后他接下了那个苹果,当着我的面啃下一大口。他说很甜。”


“他...叫什么名字?” 闵玧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叫Suga,S-U-G-A。”


“Su-ga?”闵玧其声音沙哑的厉害。不记得上次念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这次出口早就没有了以往的自信和骄傲,生涩的仿佛初见。


原来那个孩子是你,果然那个孩子是你。


“要连读,Suga不是Su—ga。”


“Suga,很好听的名字,比玧其哥你的名字还要好听。”


好听吗?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久久没听到回复,朴智旻想起另一个话题。


“玧其哥你有梦想吗?”

“有。”


“什么?”

“从来没有实现过的,梦想。”

“梦想本来就是从没实现过的东西。实现过了的叫成就,还没头绪的叫梦想,开始起步的叫理想。”



”你有什么梦想?”

“我想跳现代舞。”


“现代舞?很少有男生喜欢这个。”


“现代舞一点也不娘”,小孩儿有些生气,“用身体表达自己的情感有什么可歧视的。”


“一点都没有歧视,我保证。”闵玧其四指并拢发誓。


“我想考艺术学院,以后专修现代舞。可我爸妈我爷爷奶奶都不让,说学现代舞将来找工作很困难,想出人头地更难,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可以被当作事业的东西。玩玩儿可以,不能把一辈子都搭在这上面。”



“你是个好学生,对吧?”


“漓城最好学校里的第一名。”


“你既然有足够的能力,不如试着在自己的世界里闯一闯。中间课业也要跟上,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没关系,换一条路走就是。”

“谢谢你的意见,我会考虑,也会努力学习。”少年的声音里带上了少有的严肃。


“不早了,睡吧。”


“玧其哥晚安。”


“晚安。”


旁边的人儿呼吸渐渐变得清浅。闵玧其也阖上眼,脑海里是小孩年轻几岁的脸庞。


晨。


夜里下了雨,稻草吸收了所有的水分,屋里干燥凉爽。西边石板缝里又冒出一朵蘑菇,这次是白色的,清秀的姑娘般惹人怜惜;刚被擦洗过的石碑又被冲刷了一遍,愈发显得庄严肃穆。大部分鸟儿都飞去了南方,只剩下一窝麻雀姊妹在屋檐上叽喳,不婉转,却出乎意料地和这里融合的很好。


无梦的夜过的格外快,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叫醒紧紧抱着一床被子的娃娃,闵玧其帮他整理好书包,又煎了两只鸡蛋热了一杯牛奶当做早餐。


朴智旻一会儿嘟囔着“这么晚了今天的课也要泡汤”,一会儿有点害羞的给闵玧其道谢。


“我还会再来的!”

“别了,等你下次来我就不在这儿了。”

“玧其哥要搬走吗?”

“秘密。”


闵玧其骑着三轮送他到巴士站,恰巧有辆车缓缓停下。


“走吧,再待一会儿就赶不上化学课了。”


“哥再见!”
“再见。”

“漓”通“离”,别离的意思。再长的梦也有尽头,再爱的人也会离开。

时光荏苒,又三年。


漓城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上贴满了著名歌手世界巡回演唱会的信息,街头小店飘出“so far away”或是“A to the U to the STD”这样的零星几句歌词。


“让开让开,他要上台了!”


刚刚穿好演出服的男人闭着眼等待化妆师最后的调整,深深吸气踏上舞台。尖叫声和音乐声伴着他的脚步响起。


公演完的歌星有大把的自由时间,他换上普通牛仔裤和卫衣上街散步。城北的炸酱面店还是那么好吃,可这么些年那台只出声没有画面的旧电视还是没换。电视好像在播新闻,名叫“晓华”的记者声情并茂的读着最后一条晚间新闻预告。


“漓城高考状元放弃名校转进艺术学院?原因请我们拭目以待......”


男人被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稀能看见嘴角咧到了耳根。


梦想变成了理想,离相见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我想告诉你,Suga就是闵玧其,要连读——Suga不是Su-ga哦!


[漓城]

罐子截稿于3/12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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