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罐子

[草虫]

“我喜欢上了我的学生。” “就你？” 看起来大了些的眼睛和微张开的嘴。 “他是个男的。” 主人公推推眼镜。 “就你？” “嗯。”

“闵玧其。” 迂回婉转。 “说。” “闵玧其。” 千娇百媚。 “说。” “闵玧其。” 九曲断肠。 “你有话快说别整的那么窝囊。”

“——我也喜欢一个男的。” “嗯。” “你就这么平静？？？” “左不过是喜欢上了社会不允许我们喜欢的人罢了。”


闵玧其和金南俊在同一个大学任课，前者是国语老师，后者是英语老师。两人互相扶持着，也慢慢在看似光荣实际吃人不吐骨头的教育部门占据了一席之地。仅仅一席，他们便可以在这行做上一辈子，平淡，却无忧。


喜欢上一个同样性别的人是一件痛苦却欢乐的事情。你既不能大声喊出来你喜欢的是谁谁，也不愿把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藏着掖着，矛盾地看山不是山，却也享受这喓喓草虫，陟彼南山的闲逸。

“他有墨色的发和蜜色的肤。” “他爱笑。” “他的瞳孔里揉了星光熠熠。” “他读'桃夭'时会害羞。” “他会挑出咖喱饭里的胡萝卜丁。” “他翻阅辞海时会紧紧拧起眉毛。” “他颈下有一颗痣。” “他会红着脸说很多次谢谢。” “他总把'奣'读做'天明'。” “他最喜欢的耳环是那副银质圆环。” “他......他未曾知道我喜欢他。”


朴智旻是这众多“他”中的主人公。


一如他的仰慕者形容般，他精致，害羞，爱笑，久之你却会发现真正走进他心里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笑容似花果山外的一帘水，阻碍胆小之人的脚步，内里却另有一洞天。


闵玧其，自是那万中之一的大胆人物。


老师的特权之一便是能够随时呼风唤雨，相约某某到办公室一游——纵然天资聪颖绝顶智慧却无法成为借口。


智旻便是被理由一二三请去小灶了好些次，偏偏每次去办公室都是空空荡荡，只留国文老师顶着一头颜色极淡的发微笑抬头，每每此时智旻皆感七窍五官似有西北寒风吹过，只好把高昂的脑袋压得再低，更低。


“朴智旻，前些天的笔试不是你的平常水平。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突然下滑了这许多？”


毛绒头顶离他仅一尺远，不知何故，欲前伸的手指似重逾千斤，根根分明的肌肉线条再也支撑不了那重量。


“朴智旻，给我你的微信，以后每天我来辅导你。”


那精致脸庞的主人嗫嚅着说不用，但无法劝服打了歪脑筋的体面教授。

一脸不情愿的给朋友圈设置了权限，通过扫描相册里的二维码递交了好友申请。读惯了孔孟韩非的教授大脑筋的不去想为什么好友申请会仅有一个陌生名字而不是认真标注'我是朴智旻'的字样，手指轻触那枚绿色接受键。


满心欢喜的点开那人的朋友圈，却看见一条浅灰色的线横立在被安上动漫人物的头像下方。


“小气吧啦的，朋友圈连最亲的教授也不让看吗？”这样想的人忘记自己与'最亲的教授'这样的称呼丝毫不沾边。


两次小灶，朴智旻便为国语老师敞开了朋友圈的怀抱——只怕再不开自己就会变成人彘泡在他的醋缸里。


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听书。自然不是手机里批量保存的冷漠人声，而是城北的巷子里加工传奇本子的白须老头。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短短两百字的故事他能添油加醋讲上一个小时，刚巧教授和学生嗑完一整盘瓜子的时候。


老头的表演时间是周六上午，帮着闵玧其消磨掉了自家学生的大部分周六。晨起一起去东头喝一碗或甜或咸的豆腐脑，喝完散步到老头儿那儿听两场书。午餐老头楼下的赵师傅最好，待芋头鸭煲的鲜味浸透了全身，再坐电车去西区古玩城逛一逛，没准儿哪家新来的愣头青不识货便宜卖出个汉朝文物呢。过完淘金瘾后来一碗羊汤烩面是极好的，若是夹个豆腐串烧饼，一天也就圆满了。


故事听多了，遇到好的本子，两人便会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或是操场另一头的柏树林，自导自演一场戏。


小的那个吵着要做出场最多的人物，大的那个也不抢，就带着清淡笑意看着小人儿挥舞着捡来的树枝装好汉。


“兀那蛮夷，速速交出兵器，本将军饶你不死。” “大人饶命！”——竟是一拜倒地。 “瞧你身子骨硬朗，跟了本将吧，保你好吃好喝！” “谢将军！”


闵玧其自觉这样的小剧场根本没有遵守古代人的说话习惯，试了很多次要把智旻纠正回来。就像“奣”不读“天明”而读“wěng”一样，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定要遵守才行。朴智旻这没一点记性的小子，每次提醒过后第二天就全盘忘记。


两年半的酸涩和甜蜜，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大学四年，头一年的相识和了解，后两年的磨合。和最后半年的暧昧，满打满算，实在是足够了。


闵玧其，一个名声不错的大学教授；朴智旻，一个即将步入社会的翩翩少年。教授易碎的饭碗，学生单薄的简历，都不允许他们有一点瑕疵。


只能说情爱已至，却无法打破社会的桎梏，背着一世骂名，和他携手走江湖。


“兀那蛮夷，速速交出兵器。”


那小子清冽的声线犹在耳边，倏忽惊觉从头至尾，自己从未告诉过他心意。


痴情至斯，也可笑至斯。


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自此相忘于江湖罢了。


“智旻，若非走投无路之时，请一定不要来找我。”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向神祈愿，赌上你的前程似锦，我愿此生再无安宁快乐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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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亨啊，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啊？喂喂，真的吗？” “真的啊——” 主人公苦恼的用手臂撑头。 “谁啊谁啊？” “咱们老师。” “？？？” 眼神急切，手脚乱颤。 “常染发的国语老师。” “噢，不就是闵玧其嘛。”

“你说什么——闵？玧？其？” “你喜欢上了天杀的闵玧其？” “泰泰，别那么大声。是的，我天杀的喜欢上了闵玧其。”


说起闵玧其，哪怕牛鬼蛇神也会带着三分敬意的人物。外表懒散不羁——或碧色或浅白的发，配着宽大的深色T恤和有着很多个铜纽或是绳子窸窣垂下的迷彩裤，是教老年人看一眼就心惊胆战的搭配。偏偏是个国语老师，嘴边带着四书五经大学中庸那样的人物。


违和感极强，却总被了解的人赞一声好儿郎。不像堂吉诃德那样活在自己臆想出的侠道，闵玧其虽未身处江湖，却举手投足带着侠义风范。


这样的人，值得憬仰，却不值得喜欢。


可惜女娲造人出来不是为了让他们控制情爱的。人类最大的弱点，莫过于爱恨不能自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朴智旻就是这样怨恨着不可控力。


不想喜欢上这样一个不羁的人物，也不愿把自己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可终究不舍，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入死局。


闵玧其频频请他去办公室是件极其高兴的事情，哪怕是因为成绩变差这种自己不耻的理由。百分之九十减到百分之六十是极简单的事情——左不过是把“桎梏”写成“梏桎”，把“诚则明矣，明则城矣”写做论语里的话——就连闵玧其也看出了这不是好学生智旻的水平。


开小灶的结果是更深一步的了解。


两人会结伴在食堂吃饭，教授喜食北角小餐厅而学生喜食东头大食堂。那便一日一厅好了。


今天是吃大食堂顶层咖喱饭的日子。个子稍矮一些的那个不喜欢吃蔬菜，以萝卜为生平大恨。偏偏最爱吃的咖喱里有胡萝卜，他嫌弃却仔细的一一挑出来放进对面浅色头发的那人碗里。那人也不恼，夹起来慢慢吃了，顺便拣块鸡肉放进面前人碗里。可惜了从小养成的吃饭认真习惯，他不曾抬头看见朴智旻眼里一霎那迸出来的华光璀璨。


网上经常能看到的爱情在小小的校园里显得惊世骇俗。


“男人是不能喜欢男人的啊！这样违背天理人伦，你愿意让你们的爱情永远被人鄙弃吗？你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


不愿，亦无法抬头说对的起。

虽说天下之大这辈子总会找到一两个依偎的地方，却不愿耗尽一生来寻找，也不愿为自己的开心幸福赔上父母朋友的伤心鄙弃。


两年半的时间，在一圈圈城里游走，一顿顿食堂光顾中，终于消磨殆尽了。

最后一顿饭，教授说要请他吃小城里唯一的高级酒店，却被他一口否决了。


最后几个小时，不应在所谓的高级酒店中拘束，而是要和你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再吃一顿咖喱饭吧，我想把所有的萝卜丁都给你，也想顺便夹走你碗里零星的几块鸡肉。


磨蹭的再久，一个小时饭也就吃完了。教授送学生回宿舍，陪他走完今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夕阳下的柏树林显得格外美好。初秋的叶子依然倔强的绿着，蝉依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叫喊着。


“树叶快该掉了。” 不知是谁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蝉也该落了。” 另一个这样回答。


林子将尽，朴智旻停住了脚步。


双手不经斟酌地环上教授的腰，脑袋搁在他的肩窝。似乎他的肩膀天生是为他而生，合适极了，也舒服极了。舒服得想一辈子待在这儿，和他。


可惜不能。


“教授，保重。”


怀里小人儿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心跳挨擦着他的心跳。


这辈子离得最近的一刻跳脱的那样快，只是一瞬便斑驳。


小孩把自己剥出，将离时，教授牵住他的手。


牵住的那只手软云般细而滑，稍不注意就要掉下去似的。


“智旻，以后要开朗些。” 这样能遇见同样性格好的姑娘。

“智旻，去实习了要勤快点。” 省的被人抓住把柄教我担心。

“智旻，不能不吃萝卜。” 外面没人会拿鸡丁换你讨厌的萝卜丁了。

“智旻，我......”

“教授，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将要脱出口的话变成冷漠的“嗯”。


智旻知道那是准备了很久的表白。不是不愿听，而是怕。怕出口后两人都不能再潇洒地生活了，怕听到以后会放弃一切扑进他的怀里。


就当作一个美丽的梦吧。


也确实该走了。穿着浅蓝色衬衫的男生迎着阳光奔跑。


风起了，带走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


“教授，你可愿与我，携手相将？”


金钱名声这些，不过是社会桎梏懦夫的枷锁。可惜鲜少人愿意赔上一生幸福来打破它——小说总归是小说罢。


“我的教授，下辈子我愿做个逍遥快活的独行侠，切记切记，我们一定不要相见。”


“我的教授，若是你能遇到像我这般好的她，请一定要抛弃一切来爱她。”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草虫]


罐子截稿于3/8晚

Suga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