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临风] 糖鸡
“师父师父!”
不到半人高的团子高举着一株紫色牵牛花,踏踏踏跑向破寺里虚掩着的茅草门。
“佛门净地,切勿扰了师父修行。”
只比团子大了两岁的小哥哥挡在门前,任由团子撞进自己怀里,鼻涕眼泪不一会儿就浸湿了灰色的棉布料子。
“呜呜呜呜呜哥哥撞疼我了...”
“你别哭”,小哥哥明显没有哄人的经验,只能一个劲儿的拍着团子的肩膀后背,“哥哥给你糖吃好不好哇?”
“好...”团子水雾濛濛的大眼睛往上瞅着他哥哥,鼻尖红的像蜜桃,微微肿起。
他从兜里摸出三颗松子糖,依依不舍的递给团子一颗。
“我比你大,应该比你多吃一颗。”
“好。”蜜桃团子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让哥哥帮他剥开糖纸。
“糖纸都不会剥,以后离了我可怎么办呢...”
团子没听懂小哥哥说了什么,腾的一下抱住他的腰。
“快吃吧。”
小哥哥把糖丢进团子嘴里,又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两颗糖放进兜里。
“师父说要节省。”
那年他四岁,他也不过六岁。
“师父师父!”
团子长大了些,却依旧是团子,过长的灰布袍子拖沓在地上,同样灰色的薄底儿棉鞋踏踏踏跑向摇摇欲坠的庙里。
“师父方才打过一套伏虎拳,你别吵。”
小哥哥窜的快些,比团子高了约有一头,毫不费力地抢走他小胖手里攥得紧紧的白蝴蝶。
看他扁扁嘴想哭,又剥了颗松子糖给他,道:“地藏经抄完了吗?又去山里捉蝴蝶了不是?”
“我没哥哥的字好看...”
“我陪你抄,抄完了带你去捉蓝色的蝴蝶。”
“好。”
团子声音清脆稚嫩,沾了泥的手抹花了小哥哥的干净袍子。
他十岁,他十二。
“为师这两年愈发觉得体力不支,功法和经义都要你教他才好。”
“是,师父。”
“不管发生了什么,切记切记,你的使命是保护他。”
“是,师父。”
老人满是皱纹的手抚过男孩的发。
“如果他遇到了躲不过的劫难,我要你舍掉自己的命,护他平安。”
“......”
“嗯?”
“是,师父。”男孩低头,睫毛弯弯,掩去了将要出口的话。
时光荏苒,又十年
少年早已长成,只有眉眼间偶尔流露的稚嫩才让人看见以前团子的一点影子。
“智旻,雨过天晴,我们去山坡赛马可好?”
“赌什么?”
“两串松子糖和一壶酒。”
“桂花醉?”
“成交。”
两人用相同的动作飞身上马,相视一笑便驾马挺出。朴智旻觉得畅快,微笑变成了大笑,声音清越张扬,引得闵玧其跟着他笑声不断。
正是夏末初秋,一场大雨去了暑热,山谷里更是添了几分清凉。细碎的风柔的不像话,缎子似的拂上跳脱出发髻的额前碎发。马蹄声惊起了不远处的鸟儿,褐色杂着深绿的尾羽掠过白马口鼻,把胆小的马激得跳起来,踩碎了草地里新开的太阳花。
“老白你太胆小了!”朴智旻在马背上笑弯了腰。
“还是我的小黑能干些——”
眨眼的功夫闵玧其的声音就在半丈之外响起,身下的黑马线条好看的紧,肌肉修长,随着迈步的动作微鼓,看着便与“小黑”这个颇有些可爱的名字沾不上边。
“哥哥你等等我啊!!”
“哥哥”这个本身就带着软糯撒娇意味的词让闵玧其想起了追着他要松子糖的团子,心一软便回过头来,看见朴智旻赌气嘟着的红润嘴唇,和近来奔波而越来越清瘦的身子,心脏倏地被扯了下。不由自主的勒慢小黑,慢慢踱步子等着弟弟赶来。
“哈哈哈哈哈哈我超过你啦!”
白马和白衣箭一般的窜过闵玧其身边,一直跟随他的玉佩一瞬被雪白衣角带起,又重重落回原处。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闵玧其懊恼,不是因为被弟弟反超,而是因为自己每每都会跳进朴智旻用可爱搭的陷阱。等追上了给他一顿好打,他想着,靴跟夹紧马肚子,“驾——驾!”
小孩儿还在前面张狂笑着,没有一点反省的意味。
面前跳出一只野兔,灰黑相间的长耳朵在眼前一闪而过。
“玧其哥这只野兔归我归我!”
他扯下挂在腰间的弹弓,又不知从哪儿摸出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弹弓被拉满,牛皮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扭响声。
“着!”
石头随着朴智旻松手的动作飞出,直朝兔子飞去。
笑靥如花间,马儿肌肉紧实的大腿忽的一低,以诡异的角度折向地面。弹弓脱手而出,落在草间遮了影子。
“智......智旻!”
闵玧其出生至此从未这样声嘶力竭的大吼,额角青筋暴起,手臂用力拉住了狂奔的黑马。
少年在马上笑容还未散去,变换成了颇有些狰狞的惊恐,不曾一瞬,他被马儿掀翻,手掌倾斜着试图撑住被甩下马的身体,却败给过于快的速度,顷刻在草地晕出一片红。
佛家养大以鲜少流露七情六欲为荣的孩子,此时竟颤抖的说不出话来。闵玧其慌张下马,踉踉跄跄向一丈外的朴智旻跑去。
玧其哥竟是在紧张?小黑可比他跑得快多了。朴智旻发现他被尖锐的疼痛占据的大脑竟然还可以想象出自己拿命勒索闵玧其一袋松子糖的模样,想笑,也便就做了。
闵玧其恍然觉得自出生起他便从未这样缓慢地前进过,区区丈远,竟是长过一生的距离。
近些,在近些,更近些。他终于能看清智旻袍角的抢针绣纹——一瞬间他竟有些许害怕向别处看,害怕看见那些让他心脏狠狠揪起的画面。深呼吸后视线终于下移,他低头注视着被血染成红色的草地,又扫向还在流血的胳膊,最后抬眼望向朴智旻的脸庞。
智旻的皮肤苍白的极近透明,能清楚的看见或鲜红或青紫的血管,皮肤上浅浅的一层绒毛被阳光染成金色。
沾着鲜血的手指触到脸上的皮肤,合拢—向外转,手下皮肤泛起病态的嫣红。极缓慢的,他歪头,沾着血的右边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像是在说“瞧,我好好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这世间的全部璀璨。
这寻常表情,不想却是那么勾人魂魄,像极了罂粟花——红的花瓣白的心儿,密密的开在北面山坡上,像是正回应着春风的抚摸般,摇晃着炫耀出它们纤细,妩媚的身姿。
都说罂粟是妖花?
笑话。
闵玧其对上朴智旻的眸子,听到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一下,继而狂乱的毫无章法。周身绕着一层光华的小小少年,腿被压在重逾千斤的马下,脊梁笔直,对着闵玧其,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
他停下脚步,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亦如心脏不受控制的狂乱。
“先去看看老白。”
朴智旻的声音一如平时雀跃,闵玧其却能听出压抑在其中的疼痛。
“老白怎么能有你重要。”
偷摸在袍子上抹掉手心的冷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握那只染了血的腕,引来一声不满的轻嘶。割下半截袖子后,他看清了以奇怪角度弯折的小臂。闵玧其到底是懂点医术,不说华佗再世,接断骨还是可以的。说做便做,他先喂给小孩儿一颗补气血的药丸,又从衣角撕下团布让小孩儿咬着忍疼。
“忍着别哭。”
“我可不相信你这蒙古大夫。”声音被布团压着,呜噜呜噜的像只拱泥的小猪。
“疼就别说话了。”
怕他经受不住,蒙古大夫先扶朴智旻平躺在地上。一点一点摸清断骨的走向,闵玧其刻意让自己忽略掉面前那人因疼痛而微颤的身子。朴智旻生来细瘦,天天被骂身上没肉倒是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薄薄的皮肉下便是骨头,省了闵玧其不少力气。若说接骨的痛还能忍受,更甚的便是上夹板——这半截胳膊必须被紧紧固定住才能愈合的漂亮。
先在胳膊上敷了厚厚一层就地捣碎的草药泥,闵玧其撕下半幅袖子裹起了伤处。劈下两块木板试探性的架在断骨两边,朴智旻的眼圈便立刻红了,全身的力气都被用来咬嘴里的布料,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发怒的小仓鼠。闵玧其被他逗笑了,手上手上却一点没停,在朴智旻调整呼吸的间隙顺势两边一拉,扎紧了夹板。
草药和夹板慢慢起了作用,痛感仍在,却已不再那么尖锐,在脑子里腾出来大半块地方让朴智旻说话思考。
“那个...之前说的松子糖和桂花醉,还算数吗?”朴智旻动作极小地偏头,轻声问。
“怎么就惦记着吃啊”,闵玧其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你都多大人了怎么骑马还能骑兔子洞里去啊,摔下马也就算了你落地的姿势太奇怪了,我怎么教你的来着?这种情况应该侧后翻让你的腿和小臂一起落地的,你手撑地肯定会出事儿的啊...马力气那么大断骨是最轻的了我跟你说...”
说归说,闵玧其从兜里摸出一颗松子糖,剥了糖纸丢进朴智旻张大了的嘴里。
“这么爱吃你哥我的松子糖,以后离了我可怎么办啊......”
“又不是只有哥这儿有松子糖。”小孩儿心安理得的咬碎了糖,松子馥郁的香气在唇齿间迸发,中和了麦芽糖颇有些粘腻的甜。
“你只能吃我给的。”闵玧其在朴智旻身边躺下,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
“......当然。”
偏僻山谷里的日子安静极了,每天无非是练功,读经,赛马和皱着眉头尝闵玧其烧出的一锅大杂烩。朴智旻自幼时来这里便没有出过这座山,所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愈发向往外面的生活。书里写的歌红柳绿,鹅梨帐香,他都想一一见识。
“玧其哥!我们私奔吧。”
正在练字的闵玧其手一抖,宣纸上便是一团墨迹。
“私奔是什么意思?”
“私自奔逃啊——师父总是这儿不让我去那儿也不让我去的,你带我出去玩呗。”
“前些天不才出去过。”
“可我想去皇城玩——不在活着的时候去看看这世间万千,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年华?”
闵玧其换了张纸,端坐许久才落下一笔。
雁南翔,叶纷飞,秋色醉人,不思归。
“哥你说,好不好哇?”
“好。”
笔尖重又颤抖,晕开在苍白的指尖。
“师父,他想去城里。”
“这么早便是时候了吗?”
“徒儿明白,该来的总会到来。”
“去吧,万事小心。带他回宫里,那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闵玧其挑了最为朴素的衣服让朴智旻穿上,灰衣青袍,却愈发称得少年长身玉立。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美好样子涂抹成腌臢的样子,闵玧其只好认命的帮他整理好跳脱出发髻的一抹碎发,挑了根木头簪子固定好。
“走吧。”
朴智旻早已迫不及待,拎着小小包袱就跑出了门。
皇城离这里不远,快马三天也就到了。朴智旻破例没喊过一声累,一路上兴致勃勃,看到只好看的鸟儿也要惊喜半天。
“智旻啊——”
“嗯?”
“没事儿,就叫叫你。”
少年莫名羞红了脸,使劲用鞋跟捣了下马肚。马奔跑起来,扬起一阵黄土,迷了闵玧其的眼。
“喂喂,等等我啊!下个路口往左拐!”
闵玧其笑道,驱马追逐前面那个单薄的影子。
“玧其哥,带我去最出名的酒楼!”
闵玧其追上朴智旻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城门口,入了城安置下后已是晚上,满城的灯火晃了朴智旻的眼。
“好。”
皇城里的酒楼大多带着歌舞坊,好让纨绔子弟们一边喝酒一边听曲儿,没准儿哪儿合了他们的意酒楼也好讨个赏。
闵玧其遂了朴智旻的愿,带他走进生意最红火的地方。
“客官是来听曲儿还是吃饭?”
“听曲儿。”
“吃饭。”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来自朴智旻,后者来自闵玧其。
一番眼神交流之后,朴智旻败下阵来,扭着他哥的手指不放。
“二楼有包间吗?”
“有有,客官请随我来。”
上了二楼才知道,这里位置很好,像是专门为朴智旻定做的一样,能朝下看见歌舞,又有楼下人享不到的私人空间。
刚才被闵玧其阻止的那一点闷气烟消云散,朴智旻笑意盈盈的听着店小二报自家的特色菜。
“不用报了,出名的菜各上一份吧。”
朴智旻惊异于闵玧其这从没有过的大方,忙扯他袖子子道,“这么多菜我们吃的完吗?”
“哥请你,怕什么。”
“哇玧其哥最好了。”
少年像小时候那样撞进闵玧其怀里,闵玧其笑着揉了揉扭来扭去的小脑袋。
“哇这个好吃!”
“哇这个更好吃!”
“哇玧其哥我们以后在这儿住吧!”
“慢点吃别噎着了。”
闵玧其慢条斯理的吃着朴智旻百忙之中给他夹的菜,又看他大口大口吞咽的费力,便叫店小二端来几碗米酒。
“客官可选对了,咱们酒楼的米酒乃是皇城一绝,入口三味——涩,苦,后味却甜。苦而不哀,甜而不涩,是当朝皇上给咱酒楼的评价呢。”
“那便多上几碗吧。”
“得嘞——”
小二带着腔调的喊话逗笑了朴智旻,这孩子笑着笑着却呛着了,咳得红了脸。
一碗温水递来,朴智旻就着他的手喝下。半热的水冲下了喉间的不平,余下淡淡的松子香气。
“哥你是不是松子做的啊?怎么到处都带这个味道。”
“是你刚吃了一口松子玉米啦,傻孩子。”最近闵玧其的手变得越来越不安分,揉乱了他头发又开始蹂躏不剩下多少肉的脸颊。
皇城果然是皇城,到了子时还是灯火通明。
闵玧其半搀半搂着朴智旻在街上走着,不住试图让他小声一点。
该死的米酒,竟是有年份的陈酒,度数极高。入口尝不出度数,连闵玧其也被它骗了,看到朴智旻喝了一碗便通红的小脸才发觉,赶紧提溜着小人儿出了酒楼。
两人正在回客栈的路上,闵玧其被朴智旻压的心神微乱,竟找错了路,只能绕大半个城慢慢走回去。
“喝!”
垂在闵玧其颈侧的胳膊突然一紧,朴智旻更软的靠将上来,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摇摇欲坠的哥哥身上。
“你勒疼我了。”
没听见动静,闵玧其艰难的扭头看,却发现这孩子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真是费事儿,他脸上挂着自己也不甚理解的笑容,低下头吻了吻小孩儿柔软的发丝。
“你愿意就这样跟我走吗?”
闵玧其自顾自说着,把朴智旻拖上他的背,托着小孩儿屁股
把他固定好。
“不去考虑必须做的和必须不做的,你愿不愿意就这样清爽的跟我走?”
马路上凸起的石子硌了脚,闵玧其踉跄了一下。不想背上那人震歪了身子,脑袋正正倒在面前的颈窝里。带着酒香的冰凉唇瓣贴上温热的皮肤,激起了一片细碎的颤栗。
“这是肯定的回答吗?”
他笑了,像是心里面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小爪子挠了挠,怪痒的。
第二天,朴智旻带着宿醉后不可避免的头痛醒来。刺目的太阳光烧疼了眼睛,他复又蒙起杯子想再睡一会儿。
“醒了就起来吧,把药喝了。”
“不喝。”
“松子糖两颗。”
“小气。”
嘴上不愿却还是爬了起来,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栽向乌木柜子,被闵玧其一手抄了起来。
桌上那只碗出奇的大,里面药汁如墨,看着便难喝的很。
“喝下就不疼了。”
闵玧其把药推给他,又在旁边放了两颗糖。
他端起喝了一口,苦涩不可避免,却意外的没有想象中难喝。浓郁的苦下,他竟尝出了荷叶的味道。
“这里面放了荷叶?”
“拿荷叶上的露水煮的。”
“那么珍贵的水你居然拿来给我煮醒酒药喝,啧啧啧......”,
朴智旻像喝酒似的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居然蛮好喝的。”
若不是怕你被扼杀了胃口,我大早上也没必要跑那么远收集露水了,闵玧其想。
今天的任务是逛集市,朴智旻扯着闵玧其走走停停,手里塞满了糖葫芦蜜角儿烤红薯,甚至腰带上还插着个拨浪鼓。
从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朴智旻开心极了,袖子卷的高高,一口炸丸子一口烤红薯的吃着。
街角拐来一队官兵,大约二十人的样子,直朝闵玧其两人走来。
“前面的,停下。”
朴智旻不知何事,拉住闵玧其,脸上是掩不住的好奇。
“他们叫我们呢,在这儿等一下吧?”
闵玧其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点点头站住了,接过小孩儿手里因太满而快要掉下的蜜角儿,又捻起一个塞进自己嘴里。
那队人马在两人面前停住,最前面的人没说话,伸手拉住朴智旻的左手腕。
“这块痕迹可是自出生来就有?”
他指着腕上那块小巧的月牙样痕迹,问道。
“对,从记事起它就在这儿了,怎么也去不掉。”
闵玧其不动声色的在一旁看着他们。
“杀。”
领头人扭头后撤,一个士兵抽出刀便要砍下。
就在这时,闵玧其暴起,打晕那个士兵后牵起依旧呆呆看着自己月牙胎记的朴智旻狂奔而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
“玧其哥...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啊...”朴智旻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冷汗从眉角落下,隐入黑衣看不出痕迹。
闵玧其带着他拐入一户客栈,挑了间空屋关死了门。
“糟了。”
进来才发现,这屋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便是这扇厚重的木门。
“我们姑且相信这扇门能帮着挡一会儿吧。”
闵玧其拉着朴智旻坐在榻上,帮他擦掉手心里的汗。
“朴智旻。”
“嗯?”
突然被叫大名让朴智旻有些紧张,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
“你想回家吗?”
“家?”,少年慌了神,“我先前不一直在家吗?”
“那是佛寺里,小傻瓜。师父说你在一岁时被人放在大门口,他便养你到大。”
朴智旻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扔下你的人留了封信在裹着你的锦缎包袱里。”
“我的......?”
“四王爷素来与皇上不和,皇后怕四王爷对你不利,便在你一岁之时派人带走你。皇后只说过让他把你放在安全的地方便自尽,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孩子究竟被谁家收养。故而这些年,皇上和四王爷都在秘密寻找那个皇子,左手腕有月牙胎记的孩子。”
“皇子......我?”朴智旻因震惊而张大嘴巴的样子有些可笑,闵玧其伸手揉乱了他本就不甚整齐的头发。
“就是你。这批人是四王爷的,应当是你挽起袖子吃东西的时候被眼尖的人看见了,报了官让这些人抢了先。”
小屋里躲不了多久,阔斧快要在厚重木门上砍出洞来。
“接下来,朴智旻你要听好了。”
“你穿上这个”,闵玧其不顾阻拦扒掉朴智旻身上的黑色袍子,把自己的白袍递给他,“待会儿门被撞开后,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赶紧逃。”
“丢下你一个人我逃走?不行。”朴智旻拿着白袍拒绝穿上。
“说你傻你还真傻,你觉得以你哥我的身手打不过区区一队士兵吗?他们都是吃惯了兵饷享惯了福的人,我对付他们几个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若是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我们铁定逃不出来。所以你先走,顺着门口那条街朝东跑,大约两里地便是皇宫。找到姓杨名陈的太监,告诉他你是谁,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闵玧其......答应我你会回来。”
“臭小子,连哥都不叫了吗?”
“昨天...其实我醒着。就在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的时候。”
“你愿意吗?”闵玧其面上毫不意外,藏在阔袖下的手指却颤抖得厉害。
“等你好好回来找我我就告诉你”,朴智旻低头挤挤眼睛,换上了副极开心的表情,“不然就叫你带着个疑问活一辈子。”
“好。”
闵玧其包住少年肉乎乎的小手,在上面亲了亲,又塞进一颗松子糖,
“准备好了吗?”
一声巨响后门被砸开,里面窜出两个人影,一黑一白
“追!”
带头人指着朝西奔的黑色影子。
五年后。
新帝登基,改国号为松旻。
百姓都夸这是个好名字,盼望着朴氏新帝可以把国家建立的
像松树那样针叶葱茏,四季常青。
皇宫里,朴智旻穿着未来及脱下的厚重朝服,跑到正殿西角的红木小桌子前坐下。
桌子上摆着个小小的布娃娃,发髻高束,身材修长,却看不清面容。
“玧其哥,这是三颗松子糖。你比我大,应该多吃一颗。”
他剥开糖纸,把两颗并排放在娃娃面前,又把最后的那颗慢慢放进自己嘴里。
“哥你看,我现在都能自己剥糖纸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真要忘记你了。”
“埋在外头的桂花醉还差几天就好了,我闻着隐约的酒香愈发想你了。”
“你不是问我要不要跟你走吗?”
“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门口两个小太监端着参茶不敢走进来,只能偷偷听着,等着皇上止住话头在御座上坐好。上次有个不怕死的在皇上跟布娃娃说话的时候闯了进去,当时就被杖毙了。
据说原来皇上性情温和,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这般暴戾模样。前些日子还亲手把自己四叔叔送上了断头台。
听姓杨的那位老太监说,可能跟四王爷府小丫鬟手里的玉佩有关系。据说那块玉佩是她的侍卫相好给的,从之前队长为了泄气而乱棍打死的人身上偷下来的。
朴智旻趴在小桌子上,像是睡着了。腰带上挂着的白玉佩垂下,没心没肺的晃悠着。
— FIN
题“玉树临风”取自仓央嘉措笔下的“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雁南翔,叶纷飞,秋色醉人,不思归。”截自李白的无名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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